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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6/21

大會報告:美麗佳人我女兒

話說我還真沒想過這輩子有一天會跟 Marie Claire 扯上關係……XD

有圖有真相,點照片可看大圖。感謝行人的幫忙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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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6/14

太空時代的鏡花緣

經常需要利用飛機來移動的旅人,或遲或早總要跟轉機這檔事發生關係。如果你運氣夠好或經歷的次數夠少,那麼轉機多半只是行程中一個有必要但不重要、結束後再也不會想起的枝微末節;但一旦飛行常客的里程累積到一定程度,「轉機」這個詞很難不在你腦中連結某種特定的氛圍、環境、情緒甚至氣味——而且八成不是什麼非常正面愉快的感覺,尤其是長途飛行中的轉機。

試想:你睡眼惺忪、頭昏腦脹下了飛機,帶著時差造成的一身疲憊和機艙座椅造成的腰酸背痛(尤其如果你搭的是我稱之為「嫌貧愛富養雞籠」的經濟艙),在一個並非目的地、通常你對之也毫無興趣的陌生機場找個角落發呆,想辦法打發或至少捱過轉機空檔這段懸空、延宕、百無聊賴的時間(百無聊賴的時間本來就過得慢,更要命的是國際航班為了銜接作業的順利和保險,轉機空檔一般少則三四個小時、多則七八個小時——視你的目的地和預算而異)。而在這類陌生機場的這種角落,通常就有「椅腿是金屬管、用鉚釘固定在地上的藍色塑膠椅」(當然它們的顏色可能因地而異,不過共通特徵是永遠設計成讓你休想躺下、連坐都坐不舒服的形狀),也少不了令人沮喪的、比飛機餐還難吃的食物。這還是班機沒延誤、一切順利的時候,萬一行程出了問題(就如勒瑰恩所說,反正千錯萬錯永遠不會是航空公司的錯),那……機場真的會變成地獄啊!

綜此種種,我相信跟我一樣常常幻想(或肖想?)任意門的旅人必定不在少數。我不知道勒瑰恩有沒有看過小叮噹(不好意思,在我那年頭他還不叫哆啦 A 夢),但她在《轉機》中提出的跨次元轉換法很顯然是出自相同的邏輯和願望——而且基本上你只要坐在那裡、什麼也不用做,就可以瞬間移動到千萬里之外,天可憐見,這不正是坐困機場、累得什麼也不想做的旅人的終極夢想?!更棒的是,不管你用這方式去到哪個次元什麼地方經歷了多少日子,實際耗費的時間永遠不會超過你在現下此處這個百無聊賴的轉機空檔——恰好是世界各地民間故事中常見的「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時空邏輯的倒反。還有比這更棒的旅行方式嗎?

既然有旅行,當然少不了遊記。跟一般遊記多半為記事、敘景、抒情、留念的目的不同,像《轉機》這樣的「虛托式遊記」通常有頗為,怎麼說,「寓言化」的意義(或者講得更白一點,就是「教訓」,這在勒瑰恩後期作品中十分常見)。換言之,藉由構築並描述各個不存在的城市或國家的風土民情,作者真正意指、對照、乃至批判的,其實正是她/他/我們所處的這個地方或時代。當然在勒瑰恩所屬的英語文學傳統裡,此類作品最著名的莫過於綏夫特的《格列佛遊記》,中文世界也有清末李汝珍的《鏡花緣》、乃至後來老舍感時憂國(且深受格列佛影響)的《貓城記》等。(至於較早的《西遊記》,關注焦點畢竟不在旅途見聞,而是達成終極目標——西天取經——之前一路上的重重險阻磨難,也難怪老孫會很不耐煩為何不能用他的任意門,不,觔斗雲,一個縱身直達終點站了。)

總之,不管是寓言或教訓,《轉機》打從第一章就來勢洶洶、不假辭色。開篇的〈希妲‧杜立普轉換法〉可算序曲,除了以近乎黑色幽默的誇張語氣描述機場的惡劣環境(令旅人失笑之餘不免心有戚戚),譏刺的筆鋒也掃及與跨國大企業同一陣線的政府(「政府還沒派出國民警衛隊來控制這項對國際資本主義的威脅」)、媒體(「當地報紙的社論……鼓吹挪用教育預算興建更多監獄,以及贊成……讓個人收入比羅馬尼亞全國還高的公民減稅」)、航空公司、乃至機場的書店。序曲後的第一個目的地(〈依斯拉克的粥〉),矛頭更是尖銳直指基因改造工程;此一主題還會在其他幾章中出現或強或弱的變奏。其他如〈歡樂無比〉的諷刺對象呼之欲出,除了透過敘事者表姊之口提及的「佛羅里達那個名字很滑稽」「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也包括在世界各地小島都有自己的飯店、自己的海灘、自己的機場的某 C 牌旅遊企業(以及其所代表的觀光文化和經營模式),旁及徹底商業化的重要傳統節日,乃至「美國濫情愛國主義」(這裡勒瑰恩終於忍不住直接指著鼻子說出來了),等等。嘲諷對象同樣呼之欲出,但讀起來比較輕鬆(雖然筆法同樣尖酸)的則是〈赫根的王室〉,尤其到後半段,勒瑰恩火力全開的小報八卦謔而近虐得簡直令人捧腹。

對象沒那麼特定、但立場依舊鮮明的題目,則有獨裁政權的荒謬(及短暫),相鄰國家毫無意義的長年爭端,種族清滌(你可以就近取闢聯想到盧安達以降的、許多飽受內戰蹂躪的非洲國家,甚至上溯到二戰期間的納粹德國),環境污染與生態浩劫,某個自詡科學理性、自認進步優越的文明對另一個比較「遵循傳統」、「貼近自然」的文明的蔑視、宰制或改造(這是反覆出現在勒瑰恩後期作品裡的另一個主題),等等。當然,除了以上這些「文以載道」的篇章,書中也不乏純從文字、意象、構想等角度讀來本身就十分引人入勝的段落,比方安沙拉克人詩意又壯麗的大遷徙,弗林希亞人與其他人、獸甚至山川草木共享的夢,波赫士一定會很感興趣的納莫語文本,嵇沂的翼人,延迪的「鑽石」,甚至〈醒島〉後半段近乎 Discovery 動物紀錄片觀點與科學語言的描述,都充分展現出勒瑰恩游刃有餘的大家功力。

身為一個挑剔的讀者,我認為《轉機》的一個小瑕疵在於敘事「聲音」的搖擺不定。我曾在網路上某篇極短書評中提到「遊記要『有人』才會有趣」,意思是說,透過特定個人的觀察、體悟、好惡甚至偏見,遊記的記事才會立體而有溫度和氣味(不管那溫度和氣味是否合乎讀者個人口味)。虛托的遊記也不例外,不管是漂流到小人國五花大綁的格列佛,還是在女兒國被強納為妃慘遭纏足的林之洋(算是「臨時抱佛腳」的一種新解?),都提供了清晰可辨的參照視角及解讀脈絡。《轉機》雖然有第一人稱的敘事者,但這個「我」究竟是何方神聖始終模糊不清,別說詳細資料或個人背景,連性別都不明,也從頭到尾沒有名字。在某些篇章,「我」幾乎或完全銷聲匿跡,然而改用第三人稱敘述並無特別作用,也不見得是很有效的敘事策略(比方〈維克希的怒火〉據稱是「我」某個友人的見聞,但此一說明對該篇內容完全不痛不癢沒有任何影響)。當然,個別讀來,這些篇章仍都是完整有趣的故事,但收錄在同一本書裡,就顯得很奇怪地角度不一、節奏不諧。又當然,把「我」直接當成作家勒瑰恩的代言人也是一種讀法,且這種設定套用在此書文本的確沒有矛盾衝突之處,只是……僅僅如此而不見任何進一步延伸或發揮的做法未免太偷懶(笑),何況勒瑰恩其實非常擅長使用「乍看各自獨立的中短篇連作構成一個有共通主題的有機長篇」這種寫作手法,本書在這方面草草帶過真是頗為可惜啊。

但無論如何,《轉機》都提供了十幾段精彩紛呈、令人目不暇給的奇妙旅程,以此觀之,最後一章敘事者來到有如混亂夢境的攸尼,似乎並非巧合。事實上,若你讀得暈頭轉向,甚至完全可以把勒瑰恩當作飯店裡那個蒼白紅髮的大塊頭經理(哈哈),要求她立刻把你好好送回原處(而且姿勢不可以是頭下腳上)。如果你跟「我」一樣是自承膽小的旅人,不妨依樣畫葫蘆趕快去泡個澡安神;如果不然,那麼《轉機》沸騰的可能不是你的浴缸而是下一趟旅行的熱血。那便合上書出門吧,去搭飛機、轉巴士、趕火車、乘船,前往一個(又一個)不一樣的地方,也許你無法轉換次元,但一定會有不一樣的新體驗——又或者,誰知道呢?也許背包裡還是塞一本《次元指南》比較保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