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透明人

　　話說去年我貼出一篇漫談翻譯工作的文字，其中曾半玩笑半牢騷地說，身為譯者好像有點類似小偷，也就是幹的活兒被人注意到時通常都不是好事──行竊失風被捕，翻譯出錯被抓包──其他時候則有如隱形，讀者讀得順溜之際多半不會分神讚賞譯筆稱職譯文通暢，而傾向渾然忘卻我們這些介於外文中文轉換之間的薄薄一層尷尬存在。不過透明人當久似乎也習慣了，碰上稿約要人在光天化日之下現跡，一時間還真不知道能寫些什麼呢。
　　畢竟，翻譯也只是一項工作（至於翻譯之為一門學問、一種藝術的部分，我這兒就沒那篇幅，恐怕也沒那資格討論了），跟世間所有其他工作一樣有著令人滿足或挫折、愉快或生厭的地方，箇中種種可能瑣碎拉雜得不足為外人道。當然，翻譯的範疇和形式有很多，但至少就譯書而言，工作內容可以說單純得簡直單調：編輯派書給你，你決定接下，若干時日後交稿，領支票，週而復始（順利的話），如此而已。
　　又當然啦，所謂萬事起頭難。若你曾忝為文藝少年少女，必然曾經透過無數前輩的譯介接受世界名著的滋養（包括當年612大限之前許多沒有版權但十分重要的譯作），也必然曾經崇拜又敬畏地臆想那些神秘的譯者如何得到這份神奇的差事、如何將自己筆下文字轉換成書頁上神聖的鉛字。事實上，綜合一些同業的經驗和意見，入行的方式通常不出兩種：一是有熟人在業界工作（「喂，某某，有本書正在找人翻，你要不要試試看？」），一是主動寄履歷甚至作品向出版社毛遂自薦。無論前者後者，若為新手或初次合作，出版社多半會請你先試譯一份短稿，過了這一關，或早或晚便會有書交到你手上。就這樣，完全沒啥神妙的：以台灣出版市場譯作佔極大比例、譯者流動率又頗高的境況，只要你有一定程度又不太挑剔，機會絕對不缺。所以，這一行起頭倒一點也沒什麼難──難的是如何持續打拚下去。
　　首先，開始以譯書為職業之前，你得有些存款，或起碼先從兼職做起。因為行規是譯稿完成之後才付款，而且支票大多並非即期，所以你若家無隔夜糧，等米下鍋的話，稿費可是緩不濟急喲。
　　其次，你得有些自律能力。每天睡到自然醒，不必趕車進辦公室，不必打卡簽到開會簡報，在這種看似閒散的作息中，你能不能自動自發工作？如果你是得有人盯著才能充分發揮效率的那種人，那麼自由接案（freelance）的翻譯可能不適合你。
　　再者，你得有些信用。這點對freelancer尤其重要，因為大部分時候是工作上門來找你，而這主要得靠一本本譯作逐漸累積的資歷和成績，還有「人脈」──也就是編輯之間的情報交流（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當然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也孰能不偷懶打混，譯稿若偶爾出個紕漏或拖過完工期限，編輯大人一般都很能通融；但一個譯文時常出錯或者交稿總是延誤的譯者顯然很難建立專業信譽，即使仍能從較疏於品管的出版社接到案子，也非長久之計，更非讀者之福。
　　其實呢，要說以譯書為專職好處也不少，只要你能安貧樂道安步當車的話。一如其他freelancer，選擇這種生活最重要、通常也最令人（尤其是你那些倦勤的上班族朋友）羨慕的一點，就是作息全由自己掌控。如果前面提到「睡到自然醒」已令你瞳孔乍然放大，我還可以補充說明：本人床頭那只廉價時鐘的鬧鈴功能兩三年前就壞了，一直到現在也不需要買新的。工作時間彈性大，所以可挑非假日出遊，不必排隊塞車人擠人；不愛出門的，自也可以從容打理家務，不論「家務」內容是配偶孩子、親友情人或者寵物盆栽。此外還有「得天下好書而譯之，不亦樂乎」的清高嚮往，看到自己名字出現在精美書籍封面的短暫虛榮，甚至好不容易查出某個冷僻隱晦詞義的古怪快感（這大概就屬於較難為外人道的部分）等等，不一而足。至於各項比重如何、帶來的報酬多大，便看各人心性了。
　　那麼，透明人的生態大致就是這樣了，仔細看來其實挺無趣的，也沒什麼特別之處。而到頭來，這份工作真正最重要的目標、過程、成果和考驗，當然還是在，你手中的那本書的字裡行間。

　
◎不準免錢的心理小測驗

〔問題〕一說到翻譯，你想到的是……
A.常在書皮上看到，不過不太確定這些傢伙是幹嘛的
B.既考驗外文又磨練中文，聽來很令人神往啊！
C.翻譯？哦，不！不要再跟我提這兩個字了！
D.是種需要相當學養和長期經驗累積的工作，可惜在國內仍不夠受重視

〔分析〕
選A的人──呃，相信和你一樣的讀者不在少數，希望今天這篇文字能讓各位對「這些傢伙」多一點點認識。
選B的人──真是有理想有抱負的青年，業界當然需要你這種新血加入，請多多鍛鍊自己的能力，有機會也不妨聽聽前人經驗談，以免一接觸到不太浪漫的現實立刻大受打擊，就此揮淚或抱頭或咬牙離開……
選C的人──不用多說，你一定是同行（或「前」同行），來，在下敬你一杯。
選D的人──你的答案太正經太標準，一定是故意亂選的，不算。


◎姑妄聽之的犬儒小詞典

【翻譯】ㄈㄢ　ㄧˋ
　　　(1) [動] 將一種語言轉換成另一種。
　　　[例]「我聽不懂我家貓咪在說什麼，誰可以幫我翻譯一下？」
　　　(2) [名] 一種吃力不討好的工作。
　　　[例]「咦，翻譯算職業欄的哪一類啊？」
　　　(3) [形容] 描述微薄的數目，或半飢不飽的狀態。
　　　[例]「可惡，今年的年終獎金有夠翻譯的！」　


（刊於03/08/24中時開卷讀物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