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讀書色情學

　　最近這幾天，中時副刊連續登了台、中、港三地若干作家名人列出的夏日書單，同時列書單者分別貢獻短文一篇，評點或分析或註解自己的選擇；自然，大家也異口同聲謙虛表示個人書單絕對受個人口味脾性環境背景星座血型等等影響，難免疏漏，不乏偏見，歡迎指教，僅／謹供參考……云云。
　　哪，我不知道。總覺得這整件事有點怪怪的。
　　雖然這份書單據說基本上是以大學生為對象，不過幸而並沒有高唱「帶動青年讀書風氣、提升社會文化水平」之類的陳腔濫調──畢竟，想來一片好意熱心的主事者也知道這種廢話不頂用，這點可比咱們那些儘浪費公帑舉辦無聊活動配上低能口號、以為推動並落實政策只要這樣就風行草偃萬事OK的政府機構要強太多了。但是，那麼，列出這份書單到底目的或者說意義何在呢？對啦對啦，前面已經講過供各位有興趣（就是想甚至會真的把這些書找來讀）參考（就是不想也不會真的把這些書找來讀）之用了，可這種話豈不是說了等於沒說？
　　這九十九本書，內容從文學到歷史到科普到政經社會理論一應俱全，有古有今，有中文原創也有翻譯作品，而且──如七月二號南方朔在〈偉大的餿主意〉一文中所指出的──最耐人尋味的是這九位學者專家列出的書竟然沒有一本重複的。耐人尋味？也許吧，還是arbitrary隨機武斷？就像這份書單的規格（為什麼是九十九本？）和列書單者的數目（為什麼是兩岸三地各選三個？）以及人選（為什麼是他們？）──尋找明牌（不管是文化的還是樂透的）的發燒友注意囉！
　　我猜，我自己之所以覺得這份書單怎麼看怎麼彆扭，與其說是對它的內容和提供者不甚滿意，倒不如說是對列書單這件事本身不以為然。不，我的意思並不是要把列書單這件事貼上諸如「權威正典新造神運動」的堂堂莫須有標籤、故做見大人則藐之狀（翻譯成大白話就是「你們以為自己是誰啊」），而是，只是，很簡單的：我覺得讀書多少近似個人床笫私事，究竟是什麼會挑逗勾起你的欲望、又如何獲致最強烈的親密歡愉，大家當然都各有自己的習癖偏好花招必殺技乃至戀物對象，不過要挑選代表出來發言報告嗎？未免就嫌沒勁又殺風景了。
　　不，請不要誤會，書單跟閱讀心得之類的隨筆或評介是不能混為一談的。事實上，精彩的讀書文章正如精彩的情色文學一般，作者淋漓盡致地發掘、展示、欣賞、享受其欲望對象的種種魅力，寫得優美、寫得酣暢、寫得絲絲入扣高潮迭起，寫得讀者心猿意馬心蕩神馳心嚮往之，恨不得立刻跳上床翻雲覆雨或者衝進書店把書搬回家。不幸讀書文章也正如情色文學一般，真正精彩的好作品難求，我們太常看見的是照三流A片公式炮製（是的，「炮」製）的粗糙性愛情節，以及味同嚼蠟、隔靴搔癢、甚至不知所云的應卯書評或「名人推薦」。至於書單，那就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了。我不知道，也許聽到自己崇拜的偶像列出她／他認為值得一讀的書籍或者心目中理想（性）伴侶的種種條件，確實令人屏息凝神如聆天籟甚至「有為者亦若是」之感油然而生，但大半時候──老實說吧──還是幾近無聊。如果主事者認為請來的這些學者作家品味見解確實不凡，那麼身為平凡讀者的我更期盼看到他們把寶貴的時間精神和優秀的文筆腦力花在對一本或數本書做鞭辟入裡的評介賞析，而非只是機械式地列出十幾條書名交差了事；這就像我寧願讀《金瓶梅》而非《柯夢波丹》的「讓他目瞪口呆的三十八招」之類，真正能載著情緒和欲望高高飛翔的是高妙的想像而不是高難度的特技體位啊。
　　總之，在我看來，書就像性感內衣一樣不好借人的啦，書單也者更是「夜半無人私語時」，實在不足為外人道哪。


(02/07/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