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夢

——寫給朋友

是夢吧

雖然我知道一切同時也確切發生過

如誰所知的相遇離別幸福和悲傷

某些時刻光的顏色和姿態

某個角落的氣味和溫度

或許我已經來過千百次

或者我們從來不認識

都好。都沒錯。都無所謂理論上——

但那是理論上——

現實是我做了夢

夢裡有你和我和我們的真實

平凡微小不值一提

可能再不能提起

然而再不會忘記

在每一個永遠之前

在每一個世界每一天

每一個我和你

都是初相見

大寒

又一個困難的冬天
好像以後都只會有冬天
無可避免
無從預測
跟地球暖化無關
你推著不知哪來的超市推車
裡面裝著全家當和一隻狗
層層衣褲之間塞半瓶烈酒以體溫渥暖
或者那就是你的體溫
你的武裝面對背對或躺著對這個世界
而世界仍然流連
仍然願望
只是你腰酸背痛
疲勞日積月累
憂慮是一種新的過敏原超級討厭
在回收紙箱四面透風的睡夢裡
每個明天都像今天和昨天
像鏡中的你逐漸變舊一點又一點
無論如何，冬天仍是冷的
冬天必須是冷的
它不公平地來到每個人
一滴一滴滲入影子
直到你變成雨
變成土
變成字
變成灰
懸在風裡
畫在火上

短歌

走了
完成了
比眼淚遠
比想念近
不說話
不可知
但是不害怕
不再
不在
回去
回來

食子

年逢大荒

我們易子而食

我交出孩子被吞食

你交出孩子被烹食

她交出孩子被炙食

然後他們說反正你們吃飽了撐著

拍拍手鄙笑而去

拋下一地骨塚焦炭拒馬

那濃煙令人窒息令人痛醒

青青子衿

悠悠我心

悠悠眾口

眾口鑠金
民不聊，生何不食肉糜

有

冠者五六人，童子百千人

浴乎火，風乎拘所

鼓腹剔牙而歸

貓鼓

我拍打你的肚肚蓬蓬

黑軟毛茸蓬蓬蓬

金綠玉的篝火燃起燃起

熒亮漲縮蓬蓬蓬

這是多久以前就寫好的歌呢

你才不理我蓬

我想也是蓬

白天有白天的蓬蓬

晚上有晚上的蓬蓬

就像你的睡時時不同顏色

有的是暖爐桌上的橙有的是冰奶茶

有的是晴天藍

天天不必天藍但天天（蓬蓬）

我數算你的呼吸蓬－蓬

我們同步心跳蓬，蓬，蓬

夢裡有奔跑

有輕微的地震蓬蓬…蓬蓬…蓬蓬…

在一滴淚跌下之前

十數年轉瞬而過（蓬！）

尾巴甩動當頭棒喝（蓬！）

然後我睜開眼

然後我抱起你

然後我們照舊，重新，蓬、蓬、蓬。

即景

這樣滿溢的夏
這樣濃綠莫名蟬聲雜沓令人
幾乎心痛幾乎心慌
樹蔭是老了
傍晚還年輕
風裡有某種汗澀的記憶你無法離開
再深呼吸幾下
再坐一會兒
再猶豫幾拍心跳
因為再眨幾眼天就要黑了
就要湧上包圍這條街
哪裡飛來一隻小蟲半透明
如此脆弱如此新鮮在
你的指尖
脫下鞋感覺砂磚的餘熱
再穿好一步步走去
逐漸散逸
絕不可追
被風笑著取走
珍貴無匹毫不稀奇的
那個片刻

貓燈

不是在說眼睛當然才沒這麼老套

我說的是他們暖蓬蓬沉甸甸

的火無法換算以幾支燭光

（光年庶幾近之）

那麼快那麼慢的時間

那些密碼的動作聲音和氣味

又或者我說的也不是貓，不是狗，不是

夜裡突然變重的棉被

踩過地板冷涼的肉掌

風扇前飄滾的毛團

如果樹在林中倒下沒人聽見

它真的發出聲音嗎

如果一個安靜的下午貓坐在窗前

如果許多眼淚之後你看著照片

每一個日與夜亮起

每一段記得和忘記和掉以輕心

然而你們一起

於是你們一起

常常等待

有時離開

直到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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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很感激家裡有一隻貓。一間房子沒人在的時候是死的。回到沒人的家，打開電燈，啪噠啪噠在房裡走動後，家才又活了過來。但只要有一隻貓在裡面活著，只要有一隻動物在，家就會一直活著。」－－佐野洋子《我可不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