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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1/14

Up close and personal

這個村子,是我家。我很吃驚發現它儼然變成一個觀光獵奇的景點(新聞裡提到的海青工商正對著我家後門,夜校的教室燈光從我房間就可以望見,不曉得有多少代穿著他們淺色制服的學生曾從我家前門經過),而再過不到半年就要拆除的期限,使得一批批帶著相機趕赴張望的觀光客無法不使我聯想到某種來回盤旋的兀鷹。

不同於一般刻板印象中的擁擠逼仄眷村,我們村的環境和地理位置都相當不錯(當然附近還有些比我們更寬敞漂亮的村子);多年來無數回合沒有結果的拆遷協商中,大部分人最希望的其實是可以各家領些錢自行原地整修或改建,畢竟住了幾十年的地方誰也不捨得搬,但老舊的房子漏水隔音結構安全都是問題。只是這塊土地聽說屬於國有財產局,由不得軍方作主,懷抱著微薄的希望一等再等,等到原地整修重建確定不可能之後,我父母便終於加入許多老鄰居的行列,領了補助款搬出村子。一家住了三十幾年的房子就此斷水斷電,不再是一個有效的地址。

這個村子,是我們家。有我們打羽毛球的巷道,我學騎腳踏車時摔過的乾溝,從小到大吃過無數次的冰店麵店饅頭攤麵包店。買雞蛋買泡菜是去小菜場裡那家不知為何大家都叫「新店」的雜貨店,買郵票要找菜場另一頭掛著專賣鐵牌、有兩個伯伯的那家雜貨店(郵筒就在店的斜對面),文具店是我班上同學家裡開的,腳踏車行(在中山堂中正堂電影告示牌對面)的老闆則是個即使在南腔北調的眷村他的口音也極其難懂的瘦高黝黑伯伯。你可能注意到我沒提到零食,其實我們村裡也有矸仔店(門口放著五毛錢抽一次令人好生眼饞的紙板扁盒),但是我媽對這方面管得很嚴,所以我們不太有機會去捧場。每週兩次的夜市亮晃晃如同黑夜中華美奇幻的夢境,但現在回想起來其實沒幾個攤子,位置則在我們小時候常報到的那家紅色大門診所旁,不過那是另一個村子了,有更多大樹、更多二樓加蓋、巷道和院子更寬敞的崇實。

這個村子裡直到現在還住著一些從小看我們長大、過年時一家家相互串門子拜年的叔伯媽媽,包括明明是開男士理髮院但因為跟我媽交情好所以幫我剪了十幾年頭髮的阿姨。有時候回高雄信步走回村裡散步,經過她家照樣可以大搖大擺穿堂入室,學我媽的口氣用台語捉狹地叫她(然後她會說,厚~妳真的跟妳媽愈來愈像了,語氣聲音都一模一樣啦)。

其實我已經不太敢回去了,因為每次經過老家都會噴淚哈哈。現在弄得這樣面目全非,就更無法接近了吧。(要是被我看到誰在我家門口畫畫,說不定我會動粗……)

村子是活的。到了主事者決定它要死的那一天,它會死去。在那之前,在這之間,它並不是,也不該被當作,荒蕪的廢墟畫布供誰誰在其上進行毫無歷史或感情脈絡的塗鴉彩繪然後被消費變成誰誰部落格上又一幅不明所以的風景明信片。

當一切都已經說完做盡,當一切都將似乎不可避免地夷為平地,關於拆除,我最想知道的其實是:我家隔壁的隔壁那棵高達三四層樓碧葉千層華蓋遮天的老菩提樹,會怎麼樣呢?只有它,即使/如果只有它,可以留下來嗎?

1 則留言:

sft1476 提到...

這些年,看到人家寫眷村,總忍不住心裏抽一下。
看完你這篇,心頭好像有什麼溢上來,要好久才能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