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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2/17

金螞亂亂講之遲到及未關手機者格殺勿論

  這屆影展看了十幾部片子下來,首先最重要的心得莫過於──以後絕對不可再買接近入口臨走道的座位,尤其是總有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傢伙不懂得準時進場,更尤其是主辦單位居然也總會放這些遲到二三十分鐘的莫名其妙傢伙進場。其實我本來頗偏好這種面前就是走道的位子,因為可以任由坐姿毫不端正賢淑的本人把腿盡情伸長,不必一再複習客機那種老讓我覺得「嫌貧愛富」的雞籠經濟艙;但是,除非你很喜歡在熙來攘往東張西望的幢幢黑影和門口布簾一再掀動透進來的光線干擾之下看電影,否則這種情況絕對足以讓你血壓暴漲五內如焚惡向膽邊生。還有手機。除了每場必定少不了的鈴聲之外,忝不知恥地照接聽不誤、甚至大剌剌穿過其他正在專心看電影的觀眾走到外面去講然後再度晃過你面前施施然回座的人也比比皆是,再不然就是隨時不忘拿起手機來看看有沒有漏接電話或者傳傳簡訊什麼的── 嗯?你問我怎麼知道?拜託哦,在一片黑暗的電影院裡手機螢幕的各色光亮可是明顯惹眼得很──我見識淺薄,實在想不通短短兩小時不摸手機是會要人的命還是怎樣,如果你真的在等一通重要得不容關機錯失的電話,那就他喵的別到電影院裡來等吧!
  《無法無天》(City of God)是這次我最喜愛的兩部片子之一(另一部是《麥兜故事》)──不幸也是我碰上遲到情況最嚴重的一場;經過半個小時川流不息探頭探腦的「皮影戲」,我真恨不得跟銀幕上人手一槍的巴西少年們借兩把傢伙來用用。無論如何,這絕對是部令人驚豔的作品,敘事手法精細繁複又流暢俐落,人物不論戲份多少個個色彩鮮明,歡快的音樂和緊湊的節奏勾勒出充滿欲望與活力的氛圍,但如此生機勃勃的、海灘陽光般耀眼燦爛揮灑不盡的青春卻是處處與死亡摩肩接踵勾肩搭背──其中的張力、諷刺和悲哀也因此呼之欲出。有人提出同樣是年輕一代、同樣是拍廣告或MTV起家的蓋瑞奇來做比較,我想基於乍看之下的某種類同感這樣的聯想或許難免,但我認為蓋瑞奇的片子(基本上《偷拐搶騙》只是《兩根槍管》的精煉變奏版)玩酷耍酷的成分居多,暴力、犯罪、死亡不過是導演酷炫手法中幾個好用的元素,然而《無法無天》的「熱鬧」和「刺激」卻是有再日常不過(因此也再殘酷不過)的現實沈沈墜在裡面的。我很贊同李達義影評中所說的,《無法無天》儘管大量採用好萊塢的聲光技巧,卻依然展現出濃厚的社會真實感以及地域特色。精通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高段功夫,梅瑞爾斯當然可以(也希望他繼續)對自以為是的美國影壇說不。
  另一場附加特長「真人影戲遲到秀」的是《狗日子》(Dog Days),但老實說我倒並不很介意,因為比遲到秀更讓我受不了的是這部片子本身。簡單的說,這是一部很「醜陋」的電影:景物醜(烈日下似乎盡是水泥,光禿禿的停車場和公路、單調呆板的郊區住宅和大型量販店──我又開始為奧地利觀光局擔憂了),人物醜,人物的身體醜(赤裸裸的鏡頭一再刻意暴露出一具具蒼白變形的肉體,然後我想不通的是台灣偉大的電檢尺度連《狗臉的歲月》裡單純的裸體都要噴霧,可這部露毛露點口交orgy一應俱全的片子卻屁事皆無),人物的造型、性格、行為醜,就連平常感覺還算中性的德文聽來都醜惡之至。當然也許你會說導演正是要藉此傳達人性的醜陋面,但是「人性很醜陋」這點大家早就知道了啦,而這部片子在我看來並沒有講出任何新意;何況行為乖張難以預料的人物既然什麼事都可能做得出來,那麼不管他們做什麼事也就都毫無衝擊力了,這類所謂奇詭多變的劇情只讓我覺得乏味。幸好同一天稍後看了阿莫多瓦的《悄悄告訴她》(Talk to Her),像是好不容易撤下發霉的乾硬麵包之後端上熱騰騰的西班牙海鮮飯paella,感官神經總算得到一點補償和滿足。在BBS上看到有人對這部片子非常不滿,認為導演用溫情的角度看待一個強暴植物人女孩的混蛋,不但寬容他的罪行甚至還把女孩的奇蹟式甦醒歸功於他;這個觀點令我困惑了好久,因為,我當然也極度厭憎強暴這種惡行,但是,somehow我總覺得這部片子的焦點不在這裡。我並不認為阿莫多瓦意在「包庇」這樁罪行:Benigno確實因此坐牢(看到Marco去Segovia探監的場景,我的第一個反應是:哇咧怎麼連西班牙的監獄都比奧地利的住家好看得多!?),除了Marco之外一個朋友都不剩,最後自殺身亡;法律和道德的制裁並沒有缺席,雖然或許不是片中著墨的重點。我的感覺是,早期躁烈誇張的阿莫多瓦這些年來逐漸變得成熟內斂,從《我的母親》開始更細膩刻畫一些活在社會規範邊緣的畸零人不尋常的情感世界(抱歉「畸零人」一詞充滿貶抑,我其實不是這個意思,但暫時想不出適合的用字),深刻動人。了解Benigno的想法並不表示贊同他的行為(不要說強暴了,光是他跟蹤並混進Alicia家就已經夠變態的),但是……但是我也不確定該如何結論,我早說了很困惑的嘛。
  其他印象比較深刻的片子包括:
  《童魘》(Spider)。我向來並不怎麼欣賞大衛柯能堡的風格(就算扣掉笑話級的《蝴蝶君》),但這部片子他拍來卻相當沈穩,出乎意料。一般來說,主題強調「真實與虛幻難以分辨」的電影都太喜歡玩弄所謂的虛實界線,問題是電影本身就已經是一個既有框架之內的虛幻世界,在make-believe的材料和範圍中大談「make-believe的真實」和「make-believe的虛幻」之難分難解,實在缺乏說服力和震撼力;這也是我之所以覺得,比方說,很受好評的《睜開你的雙眼》亦不過爾爾的原因。柯能堡在這部片中不多玩花巧,用看似平鋪直敘的手法呈現情節,直到最後觀眾才驚覺「事實」可能早已混淆,主角的童年回憶可能根本充斥妄想。他害死的究竟是親媽還是後母?其實不重要,因為對他而言現實只有一種,就是我們跟他一起看到的那樣;至於錯亂的源由也不重要,至少我這種毫不信服精神分析的人就頗感謝柯能堡沒有嘗試扮演佛洛伊德(雖然他還是挺狡黠地偷渡了一點例如primal scene的蛛絲馬跡)。此外,米蘭達理查森「判若三人」的演出真是精彩得沒話說(這部電影的副標題大概可以叫做:女人的打扮真重要),雖然聖潔母親/淫蕩娼妓的典型二分有點老套,不過此非戰之罪,而且最後Mrs. Wilkinson這角色簡直像是原來那個演員披著她的臉皮繼續演的,令人嘆為觀止目瞪口呆。倒是做為片名和貫串全片的蜘蛛意象非常薄弱,雖然可以勉強解釋成主角編織自己的現實,但就算把這個元素去掉也不會對整部電影造成任何影響,它的存在反而像盲腸一樣缺乏功用。
  《小孩不笨》(I Not Stupid)。諷刺其實很容易,尤其是對自己熟悉的環境和事物,有點大腦有點幽默感(或說有點吃飽沒事幹愛自找麻煩)的人都能挖掘出許多可諷可刺之處。容易當然沒什麼不好,大家還是都笑得很起勁包括我也是,特別是觀音媽網站那一段。但諷刺不一定是作亂造反,很多時候甚至可以是短暫發洩而後妥協反動。我不太能判別這部片子究竟是比較膽小還是格外狡猾,其實當初瞥見金馬影展節目手冊上影片介紹的「從新加坡政府到社會各階層都報以熱烈口碑」這麼一句已經讓我有點狐疑(而且我說狐疑並不只是因為此句的中文不太通),總之看到「口香糖型肉乾」這類辛辣譏諷中仍不忘穿插祥和俗濫感人情節、最後的結局更急轉直下,確實讓人彷彿吞下整包違禁口香糖一般哽得慌──原來新加坡人還是可以接受你在他自己家裡搶他的雞腿,只要你搶得有禮貌一點就行了?而三個伶俐小男生對著鏡頭體諒「媽媽的苦心」(也就是凡事都替人民料理妥當、處處為人民著想、擔心給你太多自由會把你撐爆了的政府),異口同聲興高采烈同意她們/他們的所作所為全是"for your own good",這種安排委實太像官方宣導短片,令人不由得汗毛直豎──除非,這是對聽不懂反話的有關單位所做的更精緻取笑。(哦,倒是看了廣告公司小鬍子Ben與洋鬼子John吵架之後,我發現重音多落在後半字、又附加華閩混血語助詞的Singlish還挺適合用來對罵的哪!)
  《鵬程千萬里》(Traveling Birds),其實法文原名Le Peuple Migrateur詩意得多。從北極到南極、跨越歐亞非美四大洲的壯闊自然美景,御風翱翔的候鳥,生存的嚴苛考驗和不斷遷徙的宿命,配上直攻神經的澎湃音樂,這部片子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breath-taking,那種讓你頭皮發麻眼眶發熱渾身起雞皮疙瘩的撼動。跟我常看的(然後看完總是沮喪得想毀滅全人類的)Discovery動物紀錄片比起來,除了有大銀幕和杜比音效的加強威力之外,當你知道這部電影其實是劇情片(當然也包含大量辛苦拍得的寫實紀錄片段),片裡大多數慘遭不幸的鳥兒其實都還活得好好的時候,大家「似乎」就可以鬆一口氣,「似乎」就可以忘記銀幕外人類造成的生態浩劫了。
  《折翼天使》(All or Nothing)。有哪位高人可以指點迷津,告訴我這部片子從頭到尾、從裡到外、正著看反著看……究竟哪裡扯得上「折翼」或「天使」?……咳,算了。跟一個朋友討論過,我們一致贊同麥克李非常能貼切掌握英國中下階層的生活肌理,這部片子大部分也進行得不疾不徐,但是接近結尾的情節轉折未免太急轉直下,始終窩囊囁嚅的Phil忽然口舌便給地追問探究起「愛的真諦」,Penny也立即幡然醒悟自己對丈夫不自覺流露出的鄙夷甚至厭惡(雖然這場情緒張力十足的戲本身確實相當強烈動人),然後兩人重溫深情舊夢,奮起振作面對人生,就連好吃懶做個性乖戾的兒子都一下子變得溫和體貼,這種安排實在太突兀也太急於許他們一個光明的未來了──而另兩個家庭的支線卻又不了了之毫無交代,整體來說是有些瑕疵的。
  《十分狂想》(Ten Minutes Older),倒有八分無趣。也許是我對洋洋灑灑的「大師」陣容期待過高,也許是十分鐘的短片對這些拍慣劇情長片的名導而言較難掌握發揮,總之我不覺得看到什麼令人眼睛一亮的短小精悍之作。維多艾里斯的"Lifeline"有種田園詩的氣氛,算是比較吸引人;陳凱歌的〈百花深處〉也還有趣,但是話說得實在太白,最後添上的電腦動畫更是敗筆。最讓人火大的是史派克李的"We Wuz Robbed"──那根本是informercial,用剪接手法非常緊湊俐落、非常pro、也非常一面倒的訪談片段對觀眾強行填鴨整整十分鐘,要傳達的訊息只有一個:高爾和布希的佛州計票拉鋸戰被動了手腳,"We(意思是高爾陣營和支持民主黨的選民,特別是黑人選民)were screwed"。若說荷索的十分鐘「人類學紀錄片」放在這裡顯得異樣沈重、有點突兀,史派克李的十分鐘政治洗腦則根本令人作嘔。
  最後來說說短片動畫,過去這些場次的票總是最搶手最熱門的,但近年似乎不復以往必定爆滿的盛況,不知跟選片素質參差不齊有沒有關係。今年我看了A、 B、D這三場,D組的整體水準最為低落,〈蒲公英〉廉價感傷、〈戲墨墨戲〉缺乏創意、〈窗〉的主題則嫌陳腔濫調,而〈聊天〉的粗劣俗氣令我倒胃口的程度簡直媲美去年某部根本是反毒宣導卡通、顯然鄙視觀眾智商的動畫(這裡說「某部」不是姑隱其名,而是想不起來了),倒是〈星期三的奶油派〉十分耐人尋味,我頗喜歡。所幸D組是我最先看的短片動畫場次,後來的A和B都挺清新討喜,有的可愛如〈非常小王子〉,有的優美如〈蝶之殺〉,有的亮眼如〈腦結石〉、〈美好的一天〉、〈看見冰山的男孩〉,有的感人如〈里奧納多〉……嗯,總算不至於讓這屆影展留下非常不是滋味的aftertaste。


(02/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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